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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0章 蟠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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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貴說,我剛才在那地方呆站了足足兩分鐘,無論他怎麽叫都沒法叫醒我。

他問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,而這句話也是我同樣想問他的。

只是沒法像他那樣直接問出口,因為在完全醒過了神後,我發覺,他眼下所站的位置,就是他之前消失前的那個位置;而我剛才在黑暗裏迷失了一陣後,見到光亮時所處的位置,亦是我陷入黑暗和混亂之前,所待的那個位置。

這叫我一下子怎麽跟他說得清楚?

猶豫半天,正準備試著開口,突然間一陣頭暈目眩,把我晃得腳底一軟。匆忙緊靠住墻才沒讓自己跌倒在地上,我不得不立即把到了嘴邊的話重新咽了回去,之後,許是這兩天的疲勞和緊張都在這個點上被一下子扯破了,那股劇烈湧來的疲憊讓我好一陣說不出話來,也擡不起頭。

這樣足足低頭沈默了大半天,發覺阿貴在我身旁始終沒再吭聲,我才擡起頭朝他看了看。

見他也在看著我,若有所思的一副神情,就用手背擦了把臉,問他:“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?”

“你臉色很難看,要不要休息一下。”他轉身靠到我身邊問我。

我點點頭。

不用他說,我早已經走不動了,尤其兩條腿,緊張之後的松懈讓它們直打漂,這會兒繼續勉強朝前走必然是不明智的,所以後背心一滑,我直接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,一邊找著東西想擦擦額頭上的虛汗,不想他也跟著坐了下來。

坐下時沒怎麽註意距離,所以身體直接貼在了我胳膊上,這簡單的碰觸原本沒什麽,此時卻莫名叫我神經再次一陣緊繃。

像是撞了鬼似的一種感覺。

不由立刻伸手在他身上擋了一下,他側頭看向我,有些不解:“怎麽了?”

“你最好離我遠一點,”腦子興許是累得有點糊塗了,所以想著什麽,我就沖口而出了什麽。

話出口後立時尷尬,但要收回卻已不可能,我擡眼看了看他,沒防備自己的臉會在那當口唰的下漲紅。這可真是尷尬之上又添尷尬,我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麽了,所以倉促蜷起腿,幾乎要把自己的臉埋進膝蓋裏去,但猶豫片刻,硬是維持住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,我用著同他一樣平靜的神色迅速苦笑了下:“因為我不想讓那種情況再發生了。”

林絹說過,當你一時失口說了些不怎麽該說的實話或者蠢話時,為避免更糟糕的尷尬發生,你得先發制人,要麽把話說得更坦白,要麽把話講得更蠢。

所以我決定繼續實話實說。

當然這對於阿貴來說,自然就更加莫名其妙了,所以他微微一怔,旋即問我道:“什麽情況?”

“我剛才把你錯當成了另外一個人。”

“那人跟我很像麽?”

“……在某一些角度上,你倆確實有些相似。”

“哪兒相似?”

哪兒相似?這把我給問住了。

‘感覺’這東西,可意會卻難言傳,我看了看他那雙幽黑的眼睛,腦子裏想了半天,發現自己竟完全回答不上來:“……這真奇怪,”不禁皺了皺眉,我再次苦笑了聲:“明明你們倆長得一點都不像的……哪裏都不像……”

“可還是覺得像?”

“是的。”我咕噥。

“有意思。”

這會兒臉上的潮紅終於退得幹凈,讓我感到好受了一點,也因此更敢於接觸他的視線,所以聽他這樣講,便又朝他看了一眼,見他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,當下遲疑著問他:“是不是很可笑?”

他不置可否。

在我重新垂下頭時,他將身子側到一邊,給我留出一塊足夠讓我感到安全的距離,然後仿佛隨口般問了句:“那個人是誰?被你稱做狐貍的那位麽?”

我沒吭聲。

“他為什麽要把你帶到這兒來。”

我依舊沒吭聲。

他便也沈默了下來。

沒有心跳,沒有體溫,沒有表情……這實在是一個讓人完全看不透的人。

想到這塊兒,突然腦子裏有什麽東西輕輕一閃,讓我一下子有些反應了過來。是的,或許就是這一點,所以讓我感到他同狐貍非常相似,因為他們兩者我都看不透。

“兩天前,有個陌生人跑到我店裏,跟我閑聊一樣說到了新聞裏那座墓。”過了會兒,我對他道,“一開始我還以為他就跟那些閑著沒事做的客人一樣,想找個人聊聊天。但後來狐貍回來了,我才意識到他們居然認識……我的意思是,狐貍很少有熟人,因為通常他的熟人對我們來說都不會有什麽好事。但是,這次狐貍不僅認識他,還要跟他一起到這村子裏來,這一點讓我覺得很好奇,所以,就一起跟著來了。誰知道才剛一到這兒,狐貍就出了事,事實證明,這個熟人的確也沒能給我們帶來什麽好事……”

說到這裏,不禁笑了下,他聞聲看向我,挑了挑眉:“你笑什麽?”

“我突然想到,別人聽我叫狐貍時,都以為我在叫著一條狗,你卻完全沒往那方面想,所以我覺得挺有意思。”

“那是自然。”他繼續看著我,雙眼微微一瞇:“試問有哪個女人會在自己處境最糟糕的時候,張嘴喊自己家的狗?”

“哈哈……”簡單一句話,讓我忍不住笑出聲。但沒等笑完,嘴角立即僵硬了下來,我開始再度感到有點不安。

他引我發笑時的表情竟也讓我想起了狐貍,這實在是有點糟糕了,不是麽……

所幸這一點細微的心思變化並沒有引起阿貴的註意。

頭枕著墻,他用他淡淡的目光看著我說話和發笑的時候,似乎在琢磨著些什麽。當見我低頭沈默下來,便道:“不過,他倒也讓我想起一個人。”

“誰?”我借機收拾了下情緒,擡眼問他。

“一個故人。”

“你朋友麽?”

“不是。”

“仇人?”

“他讓我失去了我的妻子。”

“哦……”這麽簡單又讓人猝不及防的一句話,聽得我微頓住了呼吸。奪妻?這似乎比仇人更加糟糕,雖然他說出這句話時的神情和語氣並沒有任何變化。“他為什麽要這麽做……”不禁再問。

“我想是因為他愛她。”

“你倆同時愛上了同一個女人……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……這真糟糕。”

“是麽。”

“我並不是在同情你。”

“看上去也不像。”

“我只是在想,能夠被人奪走的女人,其實也沒什麽好多加留戀的。”

“你認為她是被他奪走的?”

“難道不是?”

“不是。”

“那她……”

“她是被他殺死的。”

淡淡一句話,說的時候依舊沒有任何神情和語氣上的變化,這讓我不禁一下子沈默下來。

此人實在是個有著太多故事和謎團的人。

無論他的身份,他臉上的傷疤,他槍殺不死的身體,亦或者他曾有過的某段愛情。

他怎麽可以用這樣平靜的語氣,說出這樣讓人猝不及防的過往……我想著,一時不敢再繼續貿然同他說些什麽,便卷起衣袖有一下沒一下擦著額頭上的冷汗,然後透過防風燈擴散在前方的光線,朝等會兒即將前往的那個方向看了幾眼。

但半天後想了想,還是忍不住問他道:“那麽他現在怎樣了?”

“誰。”

“……那個殺了你妻子的男人。”

“他麽,”阿貴笑笑:“他現在過得很好,還似乎有了新的愛人。”

“……是麽?”這倒真是個完全出乎我意料的結局:“我還以為他已經被你殺死了。”

“呵……”他再度笑了起來。

坦白說,阿貴是個笑得很好看的人。

好看到讓人幾乎能完全忽略掉他臉上那片可怕的傷疤,於是抱著膝蓋坐在一旁,怔怔對著他臉上的笑看了會兒,我輕輕嘆了口氣:“現在我真的是同情你了,阿貴。”

“謝謝。”

“如果我是你,我想我可能會去殺了那個人。”

“是麽?呵……你倒真有點出乎我的意料,寶珠。”說著,將頭重新靠回到身後的墻上,他垂眼望著我:“但是殺了他,能換回逝去的那個人麽?”

“換不回。”

“那為什麽還要殺?”

“不知道……報仇吧,電視裏不都這麽演的麽。反正……假如有一天,有誰把狐貍殺掉了,那麽,無論那人變成了什麽模樣,跑去了什麽地方,即便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他,然後殺了他。”

“狐貍是你的愛人麽?”他問。

“……他是我夥計。”我悻悻然。

“呵呵……寶珠,”他莞爾,“你再次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了。”

他的話和他臉上的微笑讓我一張臉迅速漲紅。

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他說起這些。實在是沒必要說的,關於我對狐貍的感情、關於我至今都不敢讓狐貍知曉的一些情緒、關於我對他此時狀況的一種恐懼到近乎絕望的假設……“當然了……其實我也就嘴上說說,事實上我連只雞也殺不掉。”

“寶珠……寶珠……”他覺察到了我心裏的矛盾,笑盈盈重覆念著我的名字。

好尷尬的感覺。

匆忙低下頭,想要避開他的視線,卻不料目光從他身上一掠而過的瞬間,突地被他身上一件突發的狀況給引去了註意力。

以至整個人陡然一激靈,忘形地猛坐直起身子,我驚道:“阿貴!你怎麽了?!”

阿貴左胸處那道被我誤傷的槍洞內,正汩汩流出一片深得幾乎發黑的血。

不知幾時變成這樣的,它們在無聲無息間將他胸前衣服染濕了一大片,只是因為衣服顏色深,所以之前我一直都沒有看出來。

阿貴順著我的目光低頭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。

看到了那片血跡,但神色依舊沒有任何變化,只淡淡說了句:“出血了。”

“……為什麽會出血?剛才不是完全沒有出血麽……”

“可能是帶你下來的時候用了過多的力量,所以現在這副身體有點撐不住了,畢竟,心臟上受的傷,似乎有些不太好解決。”

“撐不住??我以為你是不死之軀的……”

情急之下脫口說出了心裏所藏的疑惑,以至完全沒有留意到,那瞬間從他眼裏閃過一絲覆雜的神情。

所以也就沒懂他之後的沈默是怎麽回事。

只是兀自焦慮著,隨後見他擡眼看向我,眉梢輕輕一挑:“不死之軀?”

“……就是……無論刀槍什麽的都殺不了你……”

“你以為我是神仙麽,寶珠?”

反問令我默然。

他見狀提起一旁的防風燈,站起身朝我伸出他的手:“走吧,若被新鮮的血重新吸引到了那個人的註意力,可就不太好了。”

我點點頭。

正要將自己的手遞給他,豈料他身子一個虛晃朝下倒了過來,正倒在我肩膀上,把我壓得一陣悶然。“怎麽了??”我忙用力一把將他抱住。

他沒吭聲,頭靠在我的肩膀上,無聲無息,好像死了一樣。

“阿貴你怎麽了??”再問,可是話音剛落,他手裏那盞防風燈忽然間像是被風吹到了似的猛地一晃,險些就此熄滅。

怎麽回事……

吃驚之餘立即停下所有舉動,我死死抱緊懷裏那個默不作聲的男人,僵滯在原地一動不敢動。

過了片刻又見防風燈裏的燭光微微一動,像被風再次吹到了似的。

可是通道裏這會兒根本就沒有風。

即便有風,也很難吹進防風燈的玻璃罩,不是麽。

那麽這燈為什麽會晃得這麽厲害?

這答案我完全不想知道。

在身體短暫的失控過後,我低頭仔細聽著通道裏的動靜,從地上慢慢爬了起來,隨後輕輕推了推阿貴的身體:“阿貴……阿貴……”

阿貴依舊沒有理會我。

他到底是怎麽了……

寂靜帶來的焦慮讓人不免有些心慌意亂,我匆匆伸手過去,想將他那張臉扶正起來,好瞧瞧他此時到底是怎麽了,卻冷不防忽聽身後那條通道內轟然一聲巨響,似乎有什麽東西猛地墜落了下來。

偌大的動靜震得這整條地道嗡嗡一陣顫抖,與此同時,阿貴原本伏在我肩上的身體一下子滑落到了地上。

臉朝上,面色蒼白,兩眼雖然睜著,可是一絲神采都沒有。

看上去簡直像具屍體。

意識到這點,我腦子裏嗡的聲響,全身猛一陣發抖。

思維仿佛一瞬間被完全被打散了,我呆站著,無法思考也無法動彈。不過僅僅也就片刻功夫,當四下隱隱吹來的風迅速拉回了我神智後,我立刻努力控制住自己發抖的手,一把抓住了地上的阿貴,想將他扶起來。

可是根本扶不動,他身體又硬又重,簡直就像是石頭雕成的一般。

當即咬咬牙,我再試著用了點力,將他身體狠狠朝上一提。

這回他終於被我拉得朝上動了動,但緊跟著手裏一滑,他再度跌倒在地上。

“阿貴……”我險些要哭出來。

不過身體移開之處,我很快發覺地上有兩個字。用血抹成的字,緊貼在他手邊,顯然是他在失去意識前的那一霎,藉著滑落在掌心的血匆匆寫下的。

低頭仔細一看,那兩個字是……

‘別動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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